他这会儿倒变得比我还能说会道了，不知道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呆久了才变成这样。
这座山翻起来，比起跋涉，更像是一场回忆。这座山上一草一木我都熟悉至极。
“诶——？你看！”我突然看到了远处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东西，瞬间眼睛都亮起来，拉着慕青骨疾步走过去，“看到那个没有？”
慕青骨仔细看了看：“那个……是什么？”
我撒开他的手，疾步飞身而上，蹲下身来，果然是！——眼前之物正是一两年前我设在这儿用来捉小兽的陷阱。
“这个是用来抓野鸡的笼子。”我拾起那小笼，上头已经满是日晒风吹的痕迹，“想不到竟然还在这儿！要是我没记错，再往前走一段路，还有个大的陷阱，也是我设下的。那就是深洞了，你可别掉了进去。”
慕青骨看我的眼神似乎很有些好奇：“这些就是你小时候用来自娱的东西么？”
“当然不止是玩了，”我对他吐了吐舌，“主要还是为了吃……我和师父都是习武之人，总不能全靠吃素，体力也跟不上。”
言罢我放下手中的旧物，继续往前走，边走边看着脚下，生怕掉进了自己挖的洞里去。
“我又不像你，在昆仑派虽然是清修，起码有许多同门师兄弟们在一起。我嘛，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和自己玩——我七八岁的时候，还养过一窝小兔子，也是我自己从山上抓到的。不过后来它们都跑回山上去了。”
说着说着，我当真看到了自己设的那个大陷阱。倒不是因为我记忆多好，还记得它的位置，只是它面儿上那一层掩盖早就在风吹雨打之下消弭无踪了。
“你倒很会挖陷阱。”慕青骨探看了一番，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，只见洞底下已经铺满了一层厚厚的落叶。
“那自然，当年我用这个陷阱可是抓过一只野猪，供我和师父吃了好久呢。”我一边说一边往前看去，“咱们再快点儿，今儿就能翻过去。”
慕青骨颔首，跟在我身后疾步向前。
“那个——”
走了许久，我与慕青骨竟同时开了口。我与他一时都有些尴尬，沉默许久，他道：“你先说。”
我这才开了口：“其实……也没什么，我就是想问你一些事。”
“问我？”慕青骨神色不变，“问罢。”
看他的脸色，应该以为我要问他的是关于他的什么事情。但我要问的……却并不是这些。
“慕青骨——你……”我思量了半晌，还是没能直接坦白我的问题，只问道：“你最讨厌哪样的人？”
“我？”慕青骨对这问题似乎有些不设防，想了想道，“世人皆有苦衷，若非大奸大恶之人，我都不会妄下结论。”
“大奸大恶……比如说？”
“比如——像是东方邺那样杀人如麻的，视人命如草芥，我自然恨之入骨。再比如有心搅动乾坤，惹得天下不安之人。”
我听了心中一惊，便知自己的身份是万万不可暴露给他知道的，一时间也明白了自己与他是此生绝不会有善终的。
杀手当然是最视人命为草芥之辈，我的身份在他眼里应该是最为十恶不赦的。若我要与他厮守，我不可能一辈子隐瞒身份；可若是我的身份被他得知，他绝不会再与我多有纠葛，甚至说不定会反戈向我。
我与他相识，大抵就是孽缘一场。要他这样一个正道之人来救下我这般卑贱的一条命，本就是不应当。
“问这个做什么？”我正在沉思间，慕青骨出声问我，拉回了我的思绪。
我看住了他的脸，那张我无比熟悉的脸。或许在几年以后、甚至是更短的时间后，就会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。
“我在想……”我凝望着他，终是笑了笑，收回目光，“天底下那么多恶人，要你一个个去惩治，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。”
慕青骨伸出手来捋了捋我的鬓发：“我要做的自然不是除尽恶人，这也是不可能的。只要尽到自己所能，便是不负所托。”
尽自己所能……自然第一个要除掉的，便是身边的恶人。
如果我毛遂自荐，做宿石人接替摇光，能不能抵消我的恶？——又或是以我的恶毒之身，他根本不屑于让我做宿石人？
慕青骨又开了口：“想那么多做什么？再说，那也是我要考虑的，你无须担忧。”
我抬起头看着他，他的眼神从未那般温柔，好像在说，只要有他在，其他事都无需我来承担。
他越是待我好，我越是害怕。害怕他有朝一日知道了我的真面目，会倍加厌恶我。
“那……慕青骨，若有人靠着作恶，坐上了极高的位置，我报复于她，是不是也算恶行？”
他一下子警觉起来：“什么人？”
他不了解百里家的事情，我也不想把他牵扯进来，只道：“我只是假设罢了，之前的东方邺不就是如此？”
慕青骨语气斩钉截铁：“自然不算恶行。不管他是什么人，坐在多高的位置上，若手段下作肮脏，便都该由人拉他下来。”
有了他的肯定，我对于复仇一事更加笃定，好像有了一个正义的理由。
“好了。对了，慕青骨，你方才想和我说什么？”
说了这么多，我才想起来方才他也想和我说什么来着。慕青骨没有说话，只是拉着我到了山的另一头一个崖边，一眼便可望见不远处那座神仙山。崖底是幽深不见底的溪涧，对面又是重叠的山丘，神仙山尚在几座山外，只是由于高耸而格外显眼。
“抓紧我。”
慕青骨这般说，我便知道他是要施行御风术了——的确，眼前目力可见之处，若是施行御风术前往，自会节省不少时间。
我抱紧他的手臂，与他一同自溪涧上空纵身至对面山腰往上处。
“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到……”我抬眼看了看日头，此时还不算是太晚，只刚过正午时分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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