掩门出去之后，霍其舒抱着臂在前院立定，含着莫名的笑意凝视着我。我一时间有些慌神，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屋内，复道：“好了，走罢。”
“你没有家人？”霍其舒语意微妙，“那屋里这位是？”
我没有回答他：“从一大早就折腾到现在，我饿了。您大将军家财万贯，请我吃顿好的，不过分罢？”
霍其舒与我似乎有了种莫名的默契，他看出我的意思，颔首道：“也是我应该的。这附近你比我熟悉，爱吃什么皆可，我请客就是。”
我倒是没什么特别偏爱的，只是碍于霍其舒的身份，想着还是挑个僻静的地儿好，于是去了陆怀泽棋社那条街街头的酒楼。
我心头沉甸甸地挂着花妖和慕青骨的事放不下，又是喜又是忧，漫不经心地喝着茶，满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走。
霍其舒这一单做下来，虽然花的时间长，慢慢磨下来，转眼都到了三月里，但这一单起码拿的银子多，一时间我不必再愁银钱之事。接下来其他的事情都不能再耽误了花妖的事，我无论如何要先把花妖的命救回来。
至于慕青骨……
我还有大把的时间来吸引他，或是忘掉他。
“想什么呢？”霍其舒的手指扣了扣桌面，一下子让我回了神，“我问你，你家那位是谁？你可是亲口告诉过我你再无家人的。”
“你我不过是雇佣关系，何必总是紧抓不放。莫不是你还想用我身边的人来威胁我么？”我皱了皱眉头，“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，现在就算是帮你的忙，你不要再得寸进尺。我已经容忍你很多了。”
“咱们好歹也同床共枕这么多时日了，”霍其舒言语轻佻，“就是石头也捂热了。怎么你对我还是这般无情？”
这时恰好小二上菜，听见了这话，偷偷看了一眼我和霍其舒，忍笑下去了。我见被人误会，羞愤得很，敛了笑意愤愤道：“我是认真的，没和你玩笑。你不要在外人面前这样，免得让人以为我和你有什么，你不怕丢人，我怕。”
“和我为伍，很丢人么？”霍其舒的笑意淡了几分，“我以为你对我没那么戒备了。”
“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，你也算有家室的人，我也有属意之人。”我灌下那杯浓酽酽的茶，却未觉有半分苦涩，“我本来就觉得官场藏污纳垢，经过你这事后，更觉如此，所以咱们往后还是相忘罢。”
“既然往后要彼此相忘，现在说说话总无妨罢？我现在……是真的把你当成个可说话的朋友。”霍其舒的声音罕见地温和起来，有了一种陌生的友好，“为什么一开始就对官场没有好感？”
我看着他眼神里的诚恳，倒也不再怀疑他的用心：“既然您大人肯把我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，我也就愿意和你说几句实话。我爹就是个这般的人。”
霍其舒必然觉得十分奇怪——既然我的身份是个卑贱至极的杀手，我的父亲又怎么会是个官员？“你爹？”
我耸耸肩舒然一笑：“对，就是我爹。听说他是个考中功名的官员，然而他抛弃妻女，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父亲。我从没见过他，他也从没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。”
霍其舒眼眸低垂，看不出神色：“那你爹现在在朝中是……”
“他早就死了。我出生的时候他好像就死了。”我冷漠得像是在说个外人，满不在乎。
“你母亲呢？”
“生我的时候也死了。”我双手捧着脸，手肘撑在桌面上，看着他，“怎么样，是不是觉得我很惨？是不是觉得像我这种人，就是天生活该是一条贱命？”
霍其舒没有说话，往我碗中夹了一块鱼脍，随后便看着我。我耐不过他的眼神，夹起来送进口中：“好吃。你也尝尝。”
“那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人，是你的兄弟姐妹？”
兄弟姐妹？我礼尚往来，给霍其舒夹了一筷子笋，复道：“我没有兄弟姐妹。不过，和我同住的人……是我姐姐。”
霍其舒给自己和我倒了酒，举杯来敬我：“先喝一个——”待我同他一起饮尽之后，他才开口问：“那是什么姐姐？”
“我认的姐姐，只当她是我唯一的亲人。”这酒有些呛喉，我咳了几声，“说来也只认识了一年，可是她对我是一片真心，我也想一心对她好，她就是我的亲姐姐了。”
“江湖儿女呵——”霍其舒的语气里似乎满是怅然，“快意恩仇。若我不必应对这无休止的纷扰，只是武林中一个小角色，恐怕会快活得多。”
他也是真对我说了心声，信极了我。他羡慕我可快意恩仇，我却羡慕他更多：“可是你想想，你起码有母亲陪着你。”
“不管怎么样，这次的事多谢你，帮我解决了两个大麻烦。来，再敬你一杯——”
霍其舒又举杯敬我。同他喝酒，我有种奇异的畅快，一口气便把琼浆玉液灌入肚肠，第一次体验到喝酒的痛快。
既然他今日对我打开心扉，我便也不再客气，提出了我的要求：“既然你把我当朋友，我也就直接说了。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，我希望你最好明后日就把平王和什么国公请到你府上谈清楚，我好尽早离开。最多三日。”
我以为霍其舒起码得和我争论一番，至多不情不愿地答应了，不想他竟然开口问我：“你那的事，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么？”
有他这样一句话，我简直受宠若惊，心头涌上一股热流，即刻便抬手提壶给他斟满了酒，给自己也倒满。
“霍其舒，冲你这句话，我敬你！今日你把我当朋友，我也把你当朋友。我的事倒不需要你帮忙，不过你日后若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，在所不辞。”
我说完这样一番豪气冲天的话之后，旋即补充了一句：“不过再也不能扮你们府上的夫人了，我可没法子装下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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