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凤凝烟不说话，太皇太后满腔不悦就像是决堤的水，一股脑倒了出来：
“既然不是为了清算政敌，何不让皇帝与民生息、施行仁政？为什么一登基就要把前朝旧臣给处置了？”
“你觉得自己是为了平反杜家冤案，可是世人会怎么看？千秋万载之后，那些史学者只会用阴谋之说来理解皇帝如今大肆调查朝臣、贬谪发配的行为。”
“你倒是替敏贵妃出了口气，讨好了她，可是苛政、暴君的帽子，皇上可就摘不掉了啊！”
凤凝烟倏地站起身来。
太皇太后因为立场而变得极端的言论，她听不下去了。
她紧紧握住拳头，让自己保持谦恭的姿态和声音：
“太皇太后说，是为了皇上的声名考虑，可是我分明记得，太上皇登基之后，也曾为了某些原因，为几位已故的大臣平反冤屈，为何太上皇可以，如今的皇上就要受人指责唾骂了？”
这本是太皇太后掩埋在心中的哀伤。
哪怕病痛已经痊愈，因为失去的那一块血肉永远回不来了，缺失的那一块永远凹陷在那里，宛如伤痕，只要看到，只要想起，当初那彻骨透心的痛处就会宛如梦魇一般重新席卷而来。
后宫里的人都知道不能在太皇太后面前提起那段往事，凤凝烟也知道。
她没有揭人家伤疤的爱好，何况这个伤口还会让她敬爱的太后痛苦不堪。
但是现在，她必须要让太皇太后自己明白，到底什么是对，什么是错。
“住口！”太皇太后声嘶力竭的喊叫道。
旧日的悲伤萦怀，让她顿时眼眶盈满泪水。隔着这层泪意，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对凤凝烟的厌恶。
凤凝烟身子微微一震，不敢去看老人家满是皱纹的脸上那两行浊泪。
她怕自己心软，怕自己妥协。
寝殿里，顿时寂静。
苏嬷嬷和宣太妃在旁，是大气也不敢出。
太皇太后犹如个雕像一样，侧倚在靠枕上，短暂的狠戾从脸上散去，眼睛里再无半点生机。
当初她的儿子沈沉轩登基后，为了替外公家董氏一门昭雪，也做过这样的事。
当初她不反对，甚至觉得儿子孝顺懂事，自己这么多年没有白熬。
如今这样苛责沈凌绝和凤凝烟，阻止他们为杜家平反昭雪，当真是理亏极了。
太皇太后浑身发抖，她辩驳不过凤凝烟，可是心底的不甘心让她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，反而觉得是凤凝烟当上皇后，把她这个太皇太后也不放在眼里了。
连番的情绪变幻，激动之下，又昏厥了过去。
“太皇太后！”宣太妃和凤凝烟同时惊呼出声。
苏嬷嬷赶紧又去叫来了太医，这一次，沈凌绝也得了信，匆匆由前朝赶来。
他来得匆忙，不过路上也已经知道了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进到寝殿以后，不禁先投给了凤凝烟一个嗔怪的目光。
凤凝烟嘟了嘟嘴，委屈地低下头去。
沈凌绝守在床边，盯着太医诊治。
其实太医刚刚才诊治过一遍，好容易把太皇太后弄醒了，还没多久，又来一次，心里也窝火。
但见整个寝殿里的宫女都像鹌鹑一样静默的埋头站在一边，皇后娘娘也满脸做错事的表情站在边上，就知道这回太皇太后昏倒是因为皇后。
太医不敢多问，如实把太后的脉象病情说了，壮着胆子叮嘱不要让太皇太后在受到刺激，然后将之前的药方子调整了一下之后，才告退离开。
凤凝烟来这里其实是为了安抚太皇太后，不是来找太皇太后吵架的，没想到一时没忍住据理力争的毛病，看太皇太后双目紧闭，她顿时懊恼极了。
离得远远的，竖着耳朵听完太医的诊断，知道太皇太后没有大碍之后，她才偷偷松了口气，默默地退出了寝殿。
她低着头，神思不属地走到园中，看着地上新发的嫩绿青苔，发泄地踢了一脚。
太皇太后平素不是这般不讲理的人，任她骂一顿，过一阵子她想通了，不就好了？何必要跟太皇太后争个长短呢？
这下子倒好，太皇太后又气晕了，还连累沈凌绝跑来事疾。
都说是心病还需心药医，太皇太后这味心药，凤凝烟如何能给？
她烦恼不已，心想这事情若是发生在宁南军中，就简单的多了，军规摆在那里，触犯了军规，便是主帅，说砍就砍了。
但朝廷里的关系盘根错节、根系深广，太复杂，或许她真的不是从政的材料，就不该越俎代庖，擅做主张审问甄氏，挖出了当初的案子，骑虎难下……
一时间，凤凝烟无比的丧气。
沈凌绝问完太皇太后的病情，又亲自给太皇太后诊了一次脉之后，这才放下心来，转过头来，四下寻找凤凝烟。
发现凤凝烟已经不在殿中，于是找了出来，正好看见站在花园里抬头看着天际，一脸迷惘神情的皇后。
她也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，连他走到她身边，也没有发觉。
沈凌绝暗自好笑，走到她身后，猝不及防地抱住了她：“娘子这是在想什么，这般专注，连有人站在你身后都不知？”
凤凝烟这时候哪里顾得上他的耍宝？
刚刚还只是觉得有些难受，这会儿被沈凌绝怀抱的温度一暖，莫名就觉得难受的不行了，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：“对不起，我本想劝慰太皇太后，却把事情搞砸了，还把太皇太后气晕了，辜负了你的嘱托。”
沈凌绝一看到凤凝烟的眼泪，便觉像是落在了自己心上，又酸又涩。
他心疼的擦拭凤凝烟的眼泪：“不怪你，我知道你只是有一说一、有二说二罢了，并没有对太皇太后不敬。”
他的体贴，他的开解，让凤凝烟感觉自己像一只在暴风雨中漂泊的小船，被风雨和海浪拍打的东摇西歪、即将倾倒之时，却被忽然纳进了温暖的港湾，被阳光雨露温柔地呵护。
她更加自责：“你也不怪我在你刚刚登基的时候，扯出这么多麻烦吗？太后说我不该干涉政务，我当时确实有一丝不服，可是我总是忘记，我是一个皇后，改不了当初事事亲力亲为、甚至替你拿主意的习惯……”
沈凌绝蹙眉不悦道：“说什么傻话？我们是夫妻，你本来就应该为我分忧，何况这件事情，你的坚持本没有错，不是吗？”
他搂紧凤凝烟，无限温柔地道：“你要记住，在这件事上，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。”
章节错误，点此报送，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，请耐心等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