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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牙湾书屋 > 沈凌孟泽 > 11 有萧离凰
 
  离开清凉寺之时,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苏以归。令我难以理解的是,短短三五日,他那一头带了银白的发丝被尽数削了去,衣裳也换作了规规矩矩的僧袍。

  不待我有何反应,一旁提了包袱的阿桃便已惊叫出身:“先生的头发怎么了?一夜之间掉光了么?”

  我抽了抽嘴角,苏以归却淡定:“以出家人自比多年,老衲却也悖了佛礼多年。前两日苦读佛经,世间万般道理也在朝夕之间悟了个通透。”

  他又意味深长的忘了我一眼,一字一顿说到:“红尘万般重,须得放下,才得自在。”

  我和气一笑,并不多言,阿桃在身侧释然叹道: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
  下山比上山要轻快得多,只是更耗心力些,路滑,雾浓。若是一个不小心脚底滑了,落下去便是回头无路。

  明乡紧紧搀着江诺,而阿桃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侧。走了一半多行程,因着明乡闹着说累,便寻了块平缓的地方歇息。歇了一阵子准备动身,明乡却怎么也不愿起身。

  一番计较无用,江诺笑了笑,蹲在地上,颇为无奈地摇头:“你又玩这样的把戏。来吧,我背你下去。”

  明乡便欢呼着趴在了江诺身上。

  阿桃与我两两相望,又同将目光落在前头交叠在一处的两人身上,均是会心的笑了一笑。

  心中对江诺的恶感瞬间降低了不少,诚然,初见那日他鹰隼一般的眼神让我直觉这个男人心机深沉。且他能以一介乐师之名勾走鲁国风头最盛的公主,也让人不得不加以怀疑。

  然他看明乡时眼底有意无意淌出的宠溺与爱惜,却不是假的。我又何必,把人心想得那般肮脏。

  江诺与沈凌相交多年,早就与离城众人相熟识。而明乡性子活泼,很快就讨得了大家的欢心。

  阿桃由此对我越发不满意,时常数落道:“姑娘便是学不得明乡那般外向跳脱,多与人说几句话,也是好的。”

  我也知她是好意,然近万年不曾与人好好相处,人间的许多规矩我虽从各种书本上学来了,却不一定能拿捏得当。若是不小心犯了什么错处,岂不让人难堪?

  于是只得羞涩地拿出小方巾并各色丝线:“我想赶在沈凌回来之前给他绣个香囊,但是自己又不会,所以胡乱绣去,花了不少时间也没绣好。”

  “这样啊!”阿桃脸上挂起酒窝:“姑娘不会刺绣,可以叫阿桃找绣娘来帮忙的。”

  我摇了摇头:“总觉得这些事情从头到尾,都要一个人来做才好。”

  阿桃便不再说话,双手抵着下巴坐在桌子的另一边,看我一针一线,落得分明。

  “姑娘从前修仙,是一个人照顾自己么?”

  彼时草长莺飞,已是三月春暖,手中针线仍以极慢的速度在方巾上穿梭,我重重点头:“是一个人。”

  明乡跑进院子里来,扑闪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凉荫:“长安,今日起风了。”

  门外树影浮动,杏花的花骨朵儿打得越发浓密,向阳的一面,已渐次开了些,如雪的白中夹杂红粉姿态于风中摇曳,实在美极。

  待四月花开正好,我便回来。这第一树花,已然开好。

  “长安,我们去放风筝吧!”明乡走到我身边,看见我手中物什,便是一笑:“我说怎么成日里见不着你,原是躲在屋子里给人绣定情信物呢!”

  纵使我活了万年从不觉得自己脸皮薄,却还是被羞了一羞:“这个,练手而已,练手而已。”

  “好啦!”明乡将我手中的各种丝线方巾拿开,拖了我就往外走,“天气这么好就应该出门转转,总是闷在房里多没意思啊!”

  走出院门便瞧见了江诺,他手中提着两个五彩风筝,与一身玄青的衣裳相对,甚不搭调。

  随着江诺去了一方旷野,明乡对着两个风筝打量许久,将碧蓝的那一只留给了我,自己则拿着桃红的那一只,趁着起风之时,将它放入九天。

  我拿着风筝,左右看了看,却无从下手。

  活到一万岁,方才遇上放起人生第一只风筝的机会,只能说明我没有童年的残酷事实。

  好吧,我承认我的童年,是在舞刀弄棒当中度过的。

  好在有阿桃和明乡不厌其烦地帮我,碧蓝风筝栽在地上七八次以后,终于能够平顺的飞起。

  明乡喜欢牵着风筝跑,让风筝在空中划出各种奇怪形状,她的笑声脆如铜铃相撞,还带一分天真。我看着她笑,心情莫名明朗起来。

  不多久,明乡许是跑累了,招呼阿桃接了风筝线,笑着扑到了江诺身边:“阿诺,我要听你吹萧。”

  我也有些疲乏,且一个人捏着风筝实在没意思,便由着那风筝悠悠落下。江诺微微敲了敲明乡的脑袋:“就你想一出是一出,出来放风筝我哪有揣一支箫来的理由?”

  明乡不依不饶,双手不安分地伸向江诺的腰间:“少来,我知道你与那杆萧形影不离的!”

  江诺一个旋身,忙不迭答到:“好好好!我吹就是!吹就是。”

  飘逸泛音渐起,引人入碧波荡漾,烟雾缭绕之境;倏尔萧音渐起渐沉,如怨如诉,却又乍然灵明,有了些许欢快之意。好似身处绝境,却又瞧见了希望。

  这是数日以来江诺表现得最符合他文人名号的一次,却也是,最不像文人的一次。

  《泛沧浪》这样的曲子,原是有抱负的人感慨山河残缺、时势飘零的,却被他改成了这般模样,是想要,表达什么意思呢?

  正沉思,明乡又说要学着吹,江诺将萧递给明乡,自己在一旁加以指导。

  三月暖阳之下,那一杆萧如碧玉般通透。我揉了揉眼睛,玉萧仍是折出润泽光芒。

  明乡的萧实在吹得不好,断断续续地,如风筝断线。我缓步上前,她止了动作,对我粲然一笑。

  “这萧做得精致,可否由我看上一看?”我问道。

  江诺的眸光一沉,分明是不愿意。明乡却因着站在江诺身前,并没有看见他的不愿意,大大方方将玉萧递给我。

  我抚着萧身处的芍药暗纹,低低叹了一句:“没想到这萧,竟真是离凰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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